[光亮]玫瑰、雪松与冬夜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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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去年这个时候写的但是我一直忘记在这里发布了)
上、玫瑰
初冬深夜,东京新宿的某条小巷居酒屋内只剩下最后三两个晚归的客人。一个西装革履男士坐在吧台,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啊真是,我受不了她了!说好的纪念日,为什么她现在还在加班啊!!!”
名为“鹤月”的居酒屋已经在新宿街头站了四十多年,半个世纪来,很多人在深夜归家前都习惯将这里当成放松的最后一站。老板和老板娘在提供美味食物的同时,总能记住每一个客人的喜好,在他们下次到店时,都会像招待多年老友一样对待客人。
胖乎乎的老板一边炸着天妇罗,一边笑眯眯地劝着:“夫人在外面努力也是为了你呀,就多忍耐一点吧。”
“好了好了小屿君,来,你的柠檬嗨棒~”老板娘从吧台上递过酒。
作为小店的常客,老板和老板娘已经能清楚地记得青年的喜好,他喜欢炸得脆脆的食物,每次必点的酒是各种嗨棒,和夫人有矛盾的时候都会点酸酸的柠檬特饮。
青年接过酒,趴在吧台上叹气:“真是,说什么‘接待的是个大项目’,还是什么围棋比赛,好气啊……她工作才两年,酒店哪会安排什么好项目给她接待,我看她八成是觉得那个什么‘塔式棋圣’长得好看!!……中年老男人就这么有魅力吗,竟然能找借口不和我约会……”
“唔噗——!!”
吧台右侧冷不丁传来一声食物被呛到的声响。
老板和老板娘一齐看过去,只见吧台右侧点了拉面的男人脸涨了个通红,只能就着汤尽力地压制咳嗽。
“哎呀这位客人,东西再好吃也不能这么快嘛,亲爱的,快拿热毛巾来!!”
在老板的热毛巾和老板娘的茶水帮助下,男人的咳嗽很快停了下来。
男人的脸转到灯光下,吧台上的三个人才看清,这是一张相当帅气的面孔,他的刘海染成黄色,眼睛亮亮的,即使眼角处的细纹暴露了他不再年轻的事实,男人身上依然有种洗清铅华的少年感。
他擦干了桌子,将沾有汤面的热毛巾递给了老板娘,礼貌地说:“谢谢啊。抱歉,失态了。”
“啊啦~您太客气啦~”
见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老板耸了耸肩,对捏着酒杯忿忿不平的青年说:“你看,女人不管到什么年纪都是喜欢帅哥的,你阿姨七十多岁的人了都——哎哟!”
“你的天妇罗呢?”老板娘哼了声,“真是,小哥第一次到店,不要把人家的真实年龄告诉他嘛~”
店长冲着喝着酒的青年眨眨眼,将天妇罗端给他后,又向吧台右侧递上一份干净的热毛巾:“这位小哥,我看刚刚面汤好像泼到下面了,没记错的话,到店的时候你好像在下面放了个礼物,要不要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沾到。”
男人如梦初醒,他着急忙慌地从地上拿出一样东西——竟然是一束包装精美的玫瑰。
艳色的玫瑰在花束中央光彩夺目地盛放,其间点缀着如繁星般的满天星,花束周围的绿叶并不是普通的加百利叶,而是彰显着坚韧不渝的雪松树枝。
——美丽却凌霄绽放、百折不挠,就是这束花给人的第一印象了。
男人悉心地翻看着花朵,确认这份未送出手的礼物一切完好后轻舒一口气。左边的青年看呆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扁扁的钱包,试探着搭话:“您这花……要不少钱吧?”
“啊。”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依稀看得出旧日娃娃脸的影子,“买的时候也没看价格,我刚从隔离酒店出来,想着久别重逢总不能两手空空,才想到要给他买礼物。”
男人用了“他”而不是“她”,且称呼的时候语焉不详。吧台后面的老年夫妇没有作声,但青年被酒精熏得醉醺醺的,他被这几个词弄晕了。
青年晃了晃脑袋,试图理解了一会,发现在这种情况下思考果然是个很累的事情。
所以他点点头:“啊……那您一定很珍视这个朋友了,久别重逢还能送礼物……”
青年理所当然地想:因为是同性,所以一定是朋友了。
男人不置可否轻轻地掂了掂这束气场强大的玫瑰:“是啊。”
青年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那可不行!这位先生您——您费这么大心思给你朋友买礼物,他竟然……这么晚,还不来见你,这……这真冤枉!比我在这里等我夫人下班更冤枉!”
老板娘佯装板着脸拿走青年面前的空碟:“小哥的朋友肯定也是因为有事才让人等,一点不冤枉。对了,小哥,如果时间还长,您可以再点一份炸物哦,我们家烤串和炸物都很好吃的。”
不愧是在新宿站了半个世纪的老店,老板娘不费吹灰之力就拉近了和客人的距离,顺带给店内冷清的生意拉了单。
男人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被老板娘这样一说,他当然顺手加了个单:“没事没事,他工作一直都会到这个点,我习惯了——对了大叔,您这儿不打烊吧?”
老板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今天就你们两个客人,我们不急。”
“啊啦,说起来真是很巧呢,今天的您二位都是在等人,偏偏你们等的人都在工作呢。”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但是你们等人的心情真的千差万别。小屿君,你看,成熟男人就是会理解爱人的需求的。”
“什么爱人啊,这个先生是在等朋友!!”青年一鼓作气闷掉了酒,“我怎么不理解了!她一直是这样,一直是我去迁就她,但是这是会累的啊……啊,啊!!都十几年了,我当初为什么我会喜欢上她呢!”
这话一出,店长夫妇和坐在一旁的男人都不自禁换了个姿势。
老板娘和老板对望一眼:“说起来,亲爱的,咱们也是十二岁时候认识的吧……到现在,六十年了?这个小哥,看你这个表情,难道你和你那位也是……”
“啊……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和他也是在小学毕业前认识的。”
老板给青年倒上酒,感慨着说:“能和一个没有血缘的人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关系,不得不说都是一种奇迹——不管是什么关系都是这样呢。”
说完,老板看了看男人身旁的花束。
青年叹了口气,他捏着酒杯,嘟囔着说:“坚持?我都怀疑开始是不是正确的了。”
从青年的口中,在场的另外三人得知了这样一个故事:
青年和他青梅竹马时代的恋人从学生时代恋爱长跑至今,两个人携手进入婚姻的殿堂,本来应该是如同童话结尾般的收场,可就是在这时候,现实的大幕才缓缓打开。
家庭琐事、金钱消耗、职场倾轧……一系列的事情让小夫妻二人疲于奔命,先生希望夫人能回归家庭,而夫人却坚持为了家庭多一份开销坚持工作。
两个人从最初的恩爱到现在争吵不断,日子一地鸡毛。
“我当然喜欢她的啊……可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啊,你们能懂我这样的感觉吗?”
青年将头深深地埋入吧台中,小小的居酒屋只剩下炸物在锅内劈啪作响的声音。
半晌,吧台右边男人喝了口茶,说:“我反而很羡慕你,因为能经历日常的这些琐碎的事情,听着就很幸福。”
“什——”
男人偏过头,这样的话题让他不太适从,但他说话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我可以理解你说的,坚持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男人陈述着,尾音的咬字听得出年轻时爱撒娇的痕迹,“他非常顽固、不讲理,我曾经希望通过时间的流逝能让他稍微改变一点吧,可后来发现,嘛,他还是他呀,就这样吧。”
青年听得模模糊糊——不是朋友吗,怎么眼前这个男人说起自己朋友的口气这么亲昵,不像朋友,反倒是……啊,一定是我听错了吧!
他稀里糊涂地回应:“这样听来,先生你好辛苦。”
“这也不是最辛苦的——二十多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性格不合只是一小部分。当然,其他的事情是我自作自受,怪不得其他人。”
男人说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那似乎不应该存在的远方,“十年前的时候我也如你一样烦恼过、后悔过,前段时间,我也坦诚地和他讨论,如果我们不曾遇到对方,现在我们的人生会怎样。”
“结果呢?”
男人笑了笑:“那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青年一知半解,老板娘正欲开口,放在男人口袋中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喂?……啊,结束了是吧!没事,我到酒店侧门口等你……应该不会被棋院的人看到的,我站旁边点,等会出来……你好烦啊下来等就是了!”
男人说话的语速逐渐加快,到后面甚至带上了些许的重音。可即使这样,他接电话时上扬的嘴角也从来没有下来过。
在男人打着电话的当口,吧台内的炸物也应声出锅。男人用手势示意店家打包,正巧在店主夫妇的忙碌中,青年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的夫人下班了,正催着他一起去赶末班车的地铁。
青年可没有男人的耐性,他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往吧台上丢了钱就抄起风衣往门外赶。
初冬的细雪灌了进来,在居酒屋的门口化成几滴细小的水珠。
男人终于挂断了电话。他长舒一口气,起身拿起店主打包好的炸物。结账的时候,他数了数还回来的零钱,有些疑惑地抬头:“大叔,这钱是?后面加单的炸物的钱是不是没有算啊?”
老板不顾老板娘多次的眼神警告,悠然地点起一根烟,说:“没有哦小哥,就是这个价格。”
老板娘在吧台后拼命地拧着老板的手臂,老板依旧笑呵呵地甩甩手,示意男人赶紧离开:“快走吧,进藤棋士,外面下着雪呢,可不要让小老师等急了。”
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去,男人惊讶地发现,吧台里侧一个隐蔽的角落内,擦得干干净净的相框中藏着一张新宿街头围棋会所的旧照片——以及一本泛黄的证书。
“东京都有乐町第五回围棋大赛优胜赏”。
“……谢谢!”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向风雪走去。
店内终于安静下来,老板娘拿出藏在吧台下面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叹了口气,说:“真是,本来下雪天生意还不好,还给人免单,真是。那个新来的小哥,你之前什么时候见过啊,我这些年在店里,从来没见过他。”
老板看着那张泛黄的证书,说:“你当然没见过……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哈?”
居酒屋内的电视机被切换到回放频道,体育新闻的最后,镜头切换到一双拿着黑色围棋棋子的手。那双手保养得极其漂亮,指节根根分明,中指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我在一家围棋会所见过这个小哥。当时我还在想,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上来就要挑战我们那里最厉害的小老师……真好玩,年轻就是有自大的资本啊。”
老板吐了口烟圈,说,“后来我发现,他不是说着玩的。”
老板娘静静地听着,头顶上的电视机镜头上移,那双手的主人的下半张脸出现在了屏幕中。
手的主人留着长长的头发,薄薄的嘴唇抿着,在让人一眼荡魂的同时,也隔着屏幕产生了一种威严的压迫。
“‘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可真是说得容易啊。”老板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作成一堆,“从成为职业棋士、成为最强的本因坊、四连冠,到因为想靠一己之力撼动腐朽制度失败,经历了放逐、除名、流转海外……最后他们依旧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这些年、这么多事情,怎么是一句‘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就可以轻松带过去的!!”
老板狠狠地吸了口烟,将最后一缕烟灰掐灭在了烟灰缸中。电视里,头衔为棋圣的塔矢亮并没有直视镜头,在接受王座卫冕成功采访时,他撩起耳边的碎发,岁月从不败美人。
老板娘喝掉酒杯中最后一滴酒,她说:“不过,即使你这样说,我看那个小哥是真的没有后悔呢。”
老板无奈地说:“你看他这说的,像是后悔的样子吗?”
并没有直视镜头的塔矢亮淡然地说:“棋到中盘,我没有放弃的理由。”
电视机中的镜头切成了广告。
进藤光在雪夜的道路上慢慢地散着步,头顶的路灯灯光依旧明亮。留到这场赞助会最后离开的工作人员不在少数,在圣诞夜前夕的中心广场上玩到不想归家的年轻人也零零散散地在路上打闹着。
进藤光将围巾拉上了一些,他以为自己并不显眼,事实上是,在《jingle bells》欢快的乐曲声中,当穿着米色风衣、捧着玫瑰花在路上走过的他,实在很难不引起路人的侧目。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怀中沾染上风雪的玫瑰,心想,哎,从隔离酒店出来买花,真是太欠考虑了。
毕竟是分手五年后的正式和好——
送这么草率的礼物,他会接受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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